来源：环球人物
“只剩下一味向钱看的风气了。”
作者：刘潇
一个日本企业老板，最近捅了大篓子，被曝光注水骗保，信誉扫地。
· BIGMOTOR的一家门店。
· 兼重宏行。他就是日本最大二手车销售公司大车行（BIGMORTOR）创始人，今年71岁的兼重宏行。
大车行可不简单。作为从二手车收购、车检、修理、涂装、贩卖，再到保险、租赁一条龙全包的“一站式购物型”连锁店，大车行的商业版图拓展得相当辽阔。
· 大车行在日本各地都有门店（图源：大车行官网）。大车行在除岛根县外的46个都道府（直辖市、省）有300多家门店，6000多名员工，年销售额高达7000亿日元（约合343亿元人民币），收购旧车数连续6年稳居日本第一，妥妥的行业龙头老大。
“卖车就去BIGMORTOR！”这句广告词在日本极度流行，多年来在电视中滚动播放，洗脑度满分。从2017年开始，日本知名演员佐藤隆太出任代言人，传唱这首洗脑歌，让他的形象与大车行紧密联系起来。
· 受大车行骗保案牵连，日本全国车险上涨。然而，就是这家二手车交易巨头，今年被曝出注水骗保。《日本产经新闻》报道：“受大车行的注水骗保案影响，日本全国车险上涨。”
骗保曝光后，大车行又被曝出压榨员工，妥妥的一家黑心企业。
丑闻发生后，兼重一口否定，“刚听说，很吃惊”。但只要细心调查，不难发现，骗保和压榨体系都是他精心设计的。
兼重的“身边人”向媒体透露：“这是长年成果至上主义的结果。一直以来，兼重社长除了数字，其他一概不过问。近年来，社长又不停削减经费，连必要经费都被削减了。在公司内部，只剩下一味向钱看的风气了。”
就像危楼垮了一道墙
爆料“身边人”口中的“必要经费”其实是员工的工资。兼重发明了“罚金”制度。首先，在全公司掀起所谓“保险选手权大会”，也即“保险罚金大赛”，谁骗保多，谁就能拿到更多月度奖金。
· 兼重发明的“罚金”剥削体系：左手进右手。奖金哪里来？从那些骗不到保的门店那里拿。老实些的店长骗不到保，就得上缴罚金，充当骗保冠军店长的奖金，导致一些门店员工不仅月工资为零，甚至还要倒贴上班。
社长都钻钱眼里去了，逼得下面的员工恨不得把每一单生意压榨到极致。于是，公司上下掀起一股“你追我赶”的风气。
· 大车行在顾客、与保险公司之间，建立了一条骗保链条。至于说怎么骗保？各门店发扬了“赚一单不行，赚两单”的精神：客户把爱车送来后，先不着急修理，而是先破坏，扩大毁损程度，提高保险金额。
更绝的是，兼重把大型保险公司日本损保的人员安插在大车行内部，分别任命其为保险部部长、副部长，而兼重宏行的儿子宏一是这家保险公司的高管。
大车行这条骗保产业链日趋成熟，在过去5年中，“至少发生了1275起同一性质骗保案例”。 “身边人”暗示，这些骗保活动很大程度上“受到了兼重父子影响”。换句话说，兼重父子是始作俑者。
事发后，佐藤火速撇清关系，要求终结与大车行的代言协议。7月20日，大车行官网首页上已看不到佐藤代言的广告。大车行方面给的理由是：“不想给佐藤先生带来更多麻烦。”21日，佐藤所属的艺人事务所也发出通告，证实此事。
对此，演艺界资深人士评论：“艺人方面主动要求解约，在日本前所未闻。”一名知情律师则说：“一般来说，艺人为企业拍摄广告，合约条款都是要求艺人注意自身言行，维护企业形象，是企业定的霸王条款。这次佐藤反向操作，实属少见。”
骗保事发，就像危楼垮了一道墙，更多被挖了出来。
大车行内部黑幕被接二连三地曝光，连发布于2017年的社内经营企划书都被网民挖了出来，从中可以看出，兼重是铁了心要当黑心社长。
兼重在员工守则中写道：“如果员工在其他公司购买私家车，就会被劝退。”
· 大车行员工守则：如果员工在其他公司购买私家车，就会被劝退。
· 对于退职者的重重限制。若想辞职则没那么容易。“处在退职犹豫期的员工，绝对拿不到带薪休假。”“离职2年内，不可以在竞争对手公司就职。否则，本公司将以情报盗窃罪起诉，并寻求赔偿。”“在本公司就职不到1年的员工，离职时没有送别会。”
· 赤字店长的存在意义：毫无价值。
“大车行与日本损保合并的话，就叫大损”
· 7月25日，兼重（右二）发扬“躬匠”精神，鞠躬谢罪。今年7月24日，日本国土交通省（相当于交通运输部）约见大车行负责人。兼重没有亲自出面，而是把大车行客服总部兼钣金涂装部负责人石桥国光推出来挨骂。
故意用工具损害客户车辆来骗保的行为，难道只由钣金涂装部门负责？
面对舆论压力，兼重宏行在次日的“谢罪会”上或：“这次一系列的问题全都是我的管理疏忽所致。为了让企业风气焕然一新，我决定引咎辞职。关于新社长人选，将以不再发生第二次类似问题为基准。”随后他话锋一转：“当我收到保险调查书时大吃一惊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他自称“绝不允许手下员工进行这种操作”。
谈到媒体曝光的作用时，他说：“真是吓了一跳。没想到媒体的影响力那么大。”说到为何动辄辞退员工时，他大言不惭：“这是员工培训中的重要一环。”
临床心理医生冈村美奈见过多场“谢罪会”，能通过当事人的面部表情分析其内心想法。她在专栏文章中称这场“谢罪会”为史上最烂。“通过兼重的表述可以看出，他对权力非常敏感，凡事先说影响力、权力。”
· 新社长和泉信二。兼重在谢罪会上推出的新社长和泉信二，上来就夸前辈德高望重，“本公司创始人兼重宏行先生的领导艺术和创立的商业模式，至今仍在业界极具代表性。”
冈村认为，和泉信二如此跪舔老社长，“可见大车行经营管理层对兼重的盲从达到了可怕的地步”。
7月26日，兼重宏行和儿子、时任副社长兼重宏一双双辞职。
· 骗保案发后，兼重宏一的身份被日本媒体挖出来。根据日本媒体报道，兼重宏一2010年就任大车行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，2011年进入日本损保公司，2012年就任大车行社长办公室副主任。这条信息进一步证实了，日本损保和大车行关系不一般。
一名网民写道：“大车行与日本损保合并的话，就叫大损。”
· 网民挖出兼重父子参加某次高尔夫球活动时的照片。说句题外话，35岁的兼重宏一长得如初中生一般，大车行员工背地里称其为柯南。柯南是漫画《名侦探柯南》的主人公，由于被注入毒药，身为高中生的他缩小成小学生的模样。可见贵为社长之子的他，在公司里都遭人讨厌。
引起众怒的兼重，本以为换了前台社长、自己躲到幕后就无事。没想到，和泉信二接手后不久，9月8日日本警视厅就对大车行在东京、福冈、名古屋的多家门店展开调查，原因是这些门店前马路边的树木都枯萎了。
· 警视厅对大车行涉事门店进行调查（图源：NHK新闻截图）。警视厅从土壤中检测出了除草剂成分。原来，公司每月都会派遣总部干部下店巡查，其中一个打分项叫“环境整备检查”，要求“在客户视线内不能出现垃圾、杂草和沙子”。
一名大车行前员工透露，公司的检查要求近乎变态，要求门店外的人行道上不能出现间隔小于1厘米的杂草，一旦被发现，“立即开除”，“每次在接受检查前，我们都会把每个角落的杂草全都清理掉，即便如此还战战兢兢的”。
怪不得店长们都被逼得用上除草剂了。但马路边绿化带属公共财产，大车行此招一出，被控损坏公物，遭到调查。
其实，早在2019年，就有网民举报大车行为不让自己的招牌被遮挡，私自将门店前的樱花树砍掉一半。但当时大车行并没受到任何处罚。而这次除草剂事件，倒是搞得大张旗鼓。
· 2019年，网民拍摄的截断樱花树现场。喜欢“环境整备”的大车行出了大丑闻，也使“环境整备”成了日本网络梗。有网民提议：“今年年度流行语大奖颁给‘环境整备’好了。”
此外，大车行之前因恶意拒收、强买强卖甚至欺诈行为，曾遭到客户投诉，但没有形成舆论压力，最后都不了了之。如今，这些“冷饭”都被重新翻炒起来。
就在不久前，一名女性消费者投诉名古屋市的大车行鸣海分店，“将我的奥迪车评定为1万日元（约合人民币490元），然后推荐我买他们库存的一辆带有烟味的小面包车”，再次证实了大车行的黑店形象。
社长住在“碉堡”里
把员工视为商品的兼重，把豪宅建在青叶台。豪宅外墙厚实，形如碉堡。
· 外观酷似美术馆的豪宅。
· 豪宅外围围墙，形如碉堡。青叶台位于东京都目黑区，地价排名第一。即便在这个名副其实的富人区，兼重家的豪宅也足够显眼。
其实，兼重出身很苦。1951年5月，他生于日本山口县最东端的岩国市。小时候因为家里穷，兼重常和家人一起在河中捞蛤蜊，卖钱糊口。
兼重的老家在本州岛最西部地区，当地自古盛产政客与商人，民风彪悍。这个地区濒临的濑户内海盛产海盗，长期骚扰朝鲜半岛，也与日本中央政权对峙。
兼重在这样的民风熏陶下，很早就出道。高中毕业后他加入自卫队，退役后进入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，从此与汽车结下缘分。
1976年，25岁的兼重自觉羽翼丰满，创办“兼重汽修中心”。起初，兼重又当老板又当伙计。生意慢慢好起来，他雇的员工也多了。
生意好了以后，噪音也多了。为不打扰邻居，兼重把汽修中心迁到了别处。那时在邻居眼中兼重是个“温柔又能干的好青年”。
1978年，27岁的兼重成功让公司上市，更名大车行。从此，他迷上了资本扩张，脾气也越来越大。到2005年，兼重“将店铺开满日本”的野心已一发不可收拾。
· 2005年，《日刊汽车》对兼重的采访报道。那一年，兼重接受《日刊汽车》采访，号称将在日本关西地区一口气扩大店铺网。《日刊汽车》把大车行称作“非常具有魅力的品牌”。
从魅力品牌创造者到黑心企业老板，兼重的变化令人吃惊。他不仅被普通民众抵制，连右翼分子都看不起他。今年8月，一个右翼组织出动车队来到兼重豪宅外，用大喇叭播放：“我们菊守青年同盟，从今往后开始监视大车行的一举一动，我们呼吁：兼重宏行停止恐怖主义经营，加强自身环境整备，尽快辞职！”兼重则在家里放大车行广告歌曲“反击”。
· 事件现场视频截图。看到这一幕乌烟瘴气的场景，苦笑不得的日本网民发帖讽刺：“黑心社长VS右翼分子，到底哪个更厉害？”
东京大学博士、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赵政原对环球人物记者说：“成也萧何，败也萧何。一言堂企业文化曾经有力的推动了日本企业的发展和扩张。但在日本经济陷入低迷的环境下，显现出诸多弊端，甚至阻碍了一批日本企业的转型。更深层次来看，反映了根植于日本民族的盲从习性。”
